一

春风总是来得悄无声息，它不像夏日的暴雨那样声势浩大，也不似秋日的落叶那般引人注目，更不像冬日的寒风那样凛冽刺骨，它只是轻轻地、悄悄地，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，拂过你的面颊，钻进你的衣领，让你忽然意识到：春天来了。

老张站在阳台上，感受着这若有若无的春风，他伸出粗糙的手掌，想要抓住些什么，却只感受到指尖微微的凉意，这春风像是故意与他捉迷藏，明明能感觉到它的存在，却又无法确切地把握，就像他这大半辈子，总觉得抓住了些什么，摊开手掌一看，却又空空如也。

"半什么春风..."老张喃喃自语，这句话不知怎的就从他嘴里溜了出来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，半缕？半阵？还是半生？或许都有吧，这春风来得不完整，就像他的人生，总是差那么一点。

二

楼下的玉兰花开得正好，那些洁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，像是在向路人招手，老张记得，三十年前他刚搬来这里时，这棵玉兰还只是棵小树苗，如今它已经长得比三层楼还高，每年春天都开得轰轰烈烈。

"老张，下来下棋啊！"楼下传来老李的喊声。

老张摇摇头："今天不下了，腰疼。"

其实不是腰疼，是他忽然没了兴致，这春风撩拨得他心里空落落的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带走了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该来却没来。

他回到屋里，坐在那把已经坐了二十多年的藤椅上，藤椅发出熟悉的吱呀声，仿佛在抱怨他的体重又增加了，茶几上放着他和老伴的合影，那是十年前拍的，在西湖边上，照片里的老伴笑得灿烂，而他现在只能对着这张照片说话。

"今天风有点凉，你得多穿点。"老张对着照片说，然后自己都觉得可笑，春风再凉，照片里的人也不会觉得冷了。

三

下午的时候，老张决定出门走走，他穿上那件灰色的夹克——这是儿子去年给他买的，说是最新款式，但他总觉得和自己不搭，走在小区里，春风时有时无地拂过他的白发，几个小孩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，留下一串笑声。

"张爷爷好！"一个小女孩停下来向他问好。

老张愣了一下，才认出是隔壁单元的小孙女。"好，好。"他点点头，想从口袋里摸颗糖给她，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，他这才想起，自从老伴走后，他就再没往口袋里装过糖。

公园里的长椅上坐着几对年轻情侣，他们依偎在一起，丝毫不介意路人的目光，老张找了个僻静处的长椅坐下，看着不远处的人工湖，湖面上泛着细小的波纹，那是春风的杰作。

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和老伴第一次约会，也是在这样的春风里，那时候他们坐在大学校园的长椅上，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，一阵风吹来，老伴的头发拂过他的脸颊，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，那一刻，他觉得自己抓住了整个春天。

而现在，他只能抓住半什么春风。

四

回家的路上，老张在小区门口遇见了刚买菜回来的王阿姨，王阿姨比他小几岁，丈夫前年因病去世了。

"老张，今天气色不错啊。"王阿姨笑着说。

"还行吧，这春风一吹，人都精神了。"老张回答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句客套话。

"是啊，春天就是让人心情好。"王阿姨看了看他手中的空袋子，"去买菜？"

"啊...对，去买菜。"老张尴尬地晃了晃空袋子，他本来是打算直接回家的。

"那一起去吧，正好我也要再买点葱。"

就这样，老张和王阿姨一起走向菜市场，春风时有时无地吹着，带着泥土和新叶的气息，老张忽然觉得，这风似乎比早上暖和了些。

五

晚上，老张坐在阳台上看月亮，春风变得温柔了许多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，他想起白天和王阿姨的闲聊，想起菜市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想起那个向他问好的小女孩。

手机响了，是儿子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，老张接通后，孙子的小脸立刻挤满了屏幕。

"爷爷，我们周末去看你！"孙子兴奋地喊道。

"好，好啊。"老张笑着点头，"爷爷给你准备糖吃。"

挂断电话后，老张又站了一会儿，春风依旧若有若无，但他不再试图抓住它了，也许春风本来就是抓不住的，就像时间，就像生命中的许多东西，我们能拥有的，或许永远只是半什么——半缕春风，半生回忆，半刻欢愉。

但这半什么，或许已经足够。

老张深吸一口气，春风里夹杂着玉兰花的香气，他忽然明白，这半什么春风，正是生命最真实的模样——不完美，但足够美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