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秋夜的风，从窗缝里钻进来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凉意，我独坐灯下，听得窗外树叶沙沙作响，大约是那几株老槐树又在作怪了，这声音，初听时只觉得是寻常的秋风扫落叶，细听之下，却分明夹杂着一种凄清的调子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，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，侧耳倾听。

"什么夜已秋声？"我喃喃自语，这句子不知从何处飘来，竟在我脑中生了根，秋声我是知道的，无非是风吹落叶，虫鸣草际，或是远处一两声犬吠，然而这"什么夜已秋声"，却教我一时摸不着头脑。

窗外，月光惨白地照着，将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，枝桠横斜，如同鬼魅张牙舞爪，我想起白日里在街上遇见的那位卖糖葫芦的老人，他的眼睛浑浊得像是蒙了一层灰，手指关节粗大，皮肤上布满了褐色的斑点，他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小车，沿街叫卖，声音嘶哑而断续，竟与这秋夜的风声有几分相似。

二

隔壁的王家又在吵架了，女人尖利的声音穿透墙壁，男人的低吼如同闷雷，这已是本周的第三次，他们的争吵内容无非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，钱不够用了，孩子不听话了，诸如此类，然而在这秋夜里，这些声音却显得格外刺耳，与风声混在一处，竟成了"秋声"的一部分。

我想起前些日子在茶馆里听来的闲话，说是城东有个姓李的教书先生，因欠了赌债，竟将女儿卖给了债主，那女儿才十六岁，生得眉清目秀，本已许了人家，事发后，那未婚夫家退了婚，女儿羞愤之下投了河，尸体捞上来时，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《诗经》，这事在城里传了几天，很快就被新的谈资取代了。

这世上的悲苦，原比秋风中的落叶还要多，一片叶子落下，尚有千万片挂在枝头；一个人的苦难，在众人眼中，不过是一则可供消遣的传闻罢了。

三

夜深了，隔壁的争吵声渐渐平息，风声却愈发凄厉起来，时而如泣如诉，时而如怒如吼，我起身关了窗，那声音便被挡在了外面，只余下微弱的呜咽。

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，灯芯已经烧得很短了，我想起小时候，母亲常在这样的秋夜里为我缝补衣裳，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布料之间，针线发出细微的"嗤嗤"声，那时我总觉得，这声音比什么音乐都好听，如今母亲早已作古，那声音也随她一同消逝了。

什么夜已秋声？或许秋声本不在风中，不在叶落，而在人心，人心中的凄凉、孤寂、无奈与绝望，才是真正的秋声，这声音平日里被白日的喧嚣所掩盖，唯有在寂静的夜里，才会清晰地浮现出来。

四

天快亮时，我做了一个梦，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，两旁是高耸的灰墙，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，巷子里没有一个人，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，走着走着，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，回头一看，却是一个模糊的影子，看不清面目，我想走近些，那影子却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。

"什么夜已秋声？"影子突然问道。

我正欲回答，却醒了，窗外，天已微明，风声也停了，几只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着，显得格外欢快。

我披衣起身，推开窗户，晨风扑面，带着露水的清新，昨夜的种种，仿佛都已随风而逝，然而我知道，那些声音——风声、争吵声、传闻中的哭泣声——它们并未真正消失，只是暂时隐匿了，待到下一个秋夜，它们又会悄然浮现，继续诉说着人间的悲欢离合。

什么夜已秋声？不过是人心在寂静处的回响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