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

　　 唐·韩愈

　　 原文

　　 世称戴嵩善画牛。余少时有一匹，颇以能画夸，乃以纸笔试之。既成，顾而乐之，曰：“吾方谓吾能画牛矣，今乃知戴嵩之难也。”

　　 其状，甚肥而色泽光润，若有膏泽然。其角，甚劲而锐利，若有战守之气象然。其蹄，甚朴而厚大，若有所践 ??p然。其尾，甚长而坚劲，若有摧折之威然。其目，甚圆而有光，若有炯炯之德然。其鼻，甚黑而有孔，若有呼吸之象然。其舌，甚长而有纹，若有舐犊之癖然。其毛，甚柔而有采，若有韫藉之温然。

　　 其舐犊，其恋色，其动作，其嗜好，其喘息，其疾走，皆各因其心，各得其性。信可谓能尽其妙者矣。

　　 昔圣人论六经，于诗以继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，故孔子曰：“《诗三百》，一言以蔽之，曰：思无邪。”继《诗》以《春秋》，故孔子曰：“《春秋》，一字以蔽之，曰：忠恕。”夫《诗》与《春秋》合，三千三百余篇，六艺之文已尽。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、《诗》之始也，《春秋》者，礼之终也。自始至于终，以宣圣教，莫不因其心，各得其性，盖与牛焉。

　　 古之作者，出于无心，出于自然。及至圣人，用之以为教，至于学者，皆能以六艺之文，发其志，宣其义，以合于圣人之意，故虽曰“学，”非学也。

　　 译文

　　 世人称道戴嵩擅长画牛。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匹牛，颇为自己的画功自夸，于是用纸笔试着画它。画好后，看着它而高兴，说道：“我正以为自己能画牛了，如今才知戴嵩的难以企及。”

　　 牛的体态，十分肥壮而色泽光润，好像有油脂似的。牛的角，十分坚劲而锐利，好像具有战斗卫守之气势似的。牛的蹄，十分朴实而厚大，好像要践踏什么似的。牛的尾，十分长而坚劲，好像具有摧折万物之威势似的。牛的眼睛，十分圆而有光，好像具有炯炯有神之美德似的。牛的鼻子，十分黑而有孔，好像具有呼吸万物之气象似的。牛的舌头，十分长而有纹，好像具有舐犊之癖似的。牛的毛，十分柔顺而有光彩，好像具有温文尔雅之风度似的。

　　 牛舐犊情切，牛的恋爱欢愉，牛的行动爱好，牛的饮食嗜好，牛的喘息急促，牛的奔跑疾行，皆因其本性，各得其所。真可谓能将牛的妙处表现得淋漓尽致了。

　　 从前圣人谈论六经，把《诗经》放在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之后，所以孔子说：“《诗三百》，一句话来概括它，就是：思想纯正。”接着《诗经》的是《春秋》，所以孔子说：“《春秋》，一个字来概括它，就是：忠恕。”《诗经》和《春秋》合起来，有三千三百多篇，六艺的含义已经尽在其中了。而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是《诗经》的开始，《春秋》是礼的终结。从开始到结束，都是用来宣扬圣人之教，无一不是因其本性，各得其所，跟画牛是一样的道理。

　　 古时候的作品，出于自然，出自无心。等到圣人用它来作为教化的手段，到学者这里，都能用六艺的文章，表达自己的志向，宣扬圣人的义理，以合于圣人的心意，所以虽然说是“学习”，其实并不是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