腕者,人体之要枢也,连接手掌与臂膊,承转启阖,动静有致,古人观物取象,察形得义,于身体各部皆有雅称,手腕亦然,腕之一物,虽为肢体小部,然其功用不可小觑,执笔挥毫、举杯邀月、抚琴按弦、揖让周旋,莫不赖其运转,是以古人于腕之称呼,亦颇费斟酌,既有医家之术语,又有文士之雅言,更有俗语之俚称,纷繁复杂,各具意趣。
《说文解字》云:"腕,手掔也。"段玉裁注曰:"掔者,固握也,今人谓臂下骨节可回转处曰腕。"此乃腕之本义,然古籍浩瀚,称谓多变,非独"腕"之一字可尽括,本文拟从医学典籍、文学作品、日常用语三个维度,爬梳剔抉,考辨古文手腕之称谓,以窥古人对此身体部位之认知与审美。
古代医家重实用,对手腕之称呼多从解剖位置与功能出发。《黄帝内经》中称手腕为"手踝",取其骨节突起如足踝之意。《灵枢·骨度》篇云:"肘至腕长一尺二寸,腕至中指本节长四寸。"此处"腕"字已为通用之称,然《素问·气府论》又有"手腕之动脉"一语,可见"手腕"连称在医籍中早已有之。
《伤寒论》中,张仲景多称手腕为"寸口",此因诊脉之处正在手腕桡侧。《脉经》亦云:"寸口者,脉之大会,手太阴之动脉也。"医家重脉诊,故以诊脉位置代称手腕,此乃功能代称之例,王叔和《脉诀》则称手腕为"关",云:"寸关尺三部,阴阳气相求。"此"关"字特指手腕部位,因其为寸口脉之中间部位,故得此名。
唐代孙思邈《千金要方》中,手腕又有"手颈"之称:"手颈中筋急,引肘痛。"此称形象,以手腕如手之颈部,颇富想象力,明代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则多沿用"腕"字,如"腕骨"、"腕痛"等,可见至明清时期,"腕"已成为医学标准术语。
文人墨客追求典雅,对手腕之称谓多取美好意象,屈原《楚辞·大招》云:"皓腕凝霜雪",此"皓腕"遂成后世形容女子手腕之常用词,曹植《洛神赋》:"攘皓腕于神浒兮,采湍濑之玄芝。"此处"皓腕"不仅指手腕部位,更带有审美意蕴,象征纯洁美好。
晋代陶渊明《闲情赋》有"愿在衣而为领,承华首之余芳;悲罗襟之宵离,怨秋夜之未央,愿在裳而为带,束窈窕之纤身;嗟温凉之异气,或脱故而服新,愿在发而为泽,刷玄鬓于颓肩;悲佳人之屡沐,从白水以枯煎,愿在眉而为黛,随瞻视以闲扬;悲脂粉之尚鲜,或取毁于华妆,愿在莞而为席,安弱体于三秋;悲文茵之代御,方经年而见求,愿在丝而为履,附素足以周旋;悲行止之有节,空委弃于床前,愿在昼而为影,常依形而西东;悲高树之多荫,慨有时而不同,愿在夜而为烛,照玉容于两楹;悲扶桑之舒光,奄灭景而藏明,愿在竹而为扇,含凄飙于柔握;悲白露之晨零,顾襟袖以缅邈,愿在木而为桐,作膝上之鸣琴;悲乐极以哀来,终推我而辍音。"虽未直言手腕,然"柔握"一词,实指手腕与手共同形成的姿态。
唐代诗人好以"玉腕"称美人手腕,杜甫《月夜》:"香雾云鬟湿,清辉玉臂寒。"此处"玉臂"虽指整个手臂,然亦含手腕在内,白居易《长恨歌》:"翠翘金雀玉搔头",虽未直言手腕,然"玉搔头"动作必赖手腕运转,温庭筠《菩萨蛮》:"玉腕枕香腮,荷花羞玉颜。"此"玉腕"与"皓腕"异曲同工,皆取洁白如玉之意。
宋代词人更尚婉约,对手腕之称愈趋细腻,柳永《雨霖铃》:"执手相看泪眼","执手"动作全赖手腕之力,李清照《点绛唇》:"蹴罢秋千,起来慵整纤纤手。"此"纤纤手"包含手腕之纤细,陆游《钗头凤》:"红酥手,黄縢酒","红酥手"亦暗含手腕之柔美。
除医籍术语与诗文雅称外,古人日常生活中对手腕亦有多种称呼。《方言》记载,各地对手腕称呼不一:"秦晋之间谓手腕为'掔',吴楚之间谓之'腕',南楚谓之'手颈'。"可见地域不同,称谓各异。
"手脖子"为民间常见称呼,至今仍有使用,此称形象,以手腕如手之颈部。《红楼梦》第三十五回:"宝玉......拉着黛玉的手脖子笑道......"此称亲切自然,富有生活气息。
"手弯儿"亦为民间称呼,特指手腕弯曲处。《金瓶梅》中有"拿住手弯儿"之语,此称突出手腕可弯曲之特性。"手根"之称多见于北方方言,指手腕近手掌处,如《醒世姻缘传》:"捉住手根不放。"
"手膊头"为南方某些地区称呼,将手腕与前臂统称为一体。《水浒传》第二十三回:"武松就手膊头里掣出那口戒刀来。"此称不严格区分手腕与前臂,反映民间用语之模糊性。
某些特殊行业或群体,对手腕有独特称呼,武者称手腕为"手门",视为防御之门户。《手臂录》云:"手门不开,敌刃难入。"此称凸显手腕在武术中的防御功能。
书法家重手腕运转,故有"运腕"之说,米芾《海岳名言》:"作字须悬腕,腕悬则笔活。"此处"腕"字特指书法中的手腕运用,琴家称手腕为"弦上之枢",《溪山琴况》云:"腕活则音活,腕僵则音死。"此称强调手腕对音色之控制。
弈者称手腕为"棋手之根",《棋经》云:"腕柔则着活,腕硬则着死。"此称比喻手腕如棋艺之根基,画论中亦有"腕力"之说,张彦远《历代名画记》:"气韵生动,全在腕力。"此称突出手腕对笔墨之掌控。
古人对手腕的多种称谓,反映了丰富的文化内涵。"皓腕"、"玉腕"等称,体现对女性美的审美观照,手腕成为性吸引力的象征部位。"寸口"、"关"等医家称呼,反映中医脉诊文化之精深。"手颈"、"手弯儿"等形象称呼,展现民间语言的生动性。
手腕称谓亦反映古代社会阶层差异,文人用雅称,医家用术语,百姓用俗语,各成系统又相互影响,某些称谓如"皓腕",原为文人雅语,后渐入寻常百姓家;而"手脖子"等俗称,亦偶见于文人戏作,体现雅俗交流。
从手腕称谓变迁,可观汉语词汇发展规律,最初多单字称"腕",后渐有双字词"手腕",再发展出多字短语如"手膊头",部分古称如"手踝"已消亡,而"皓腕"等雅称仍活跃于文学语言中。
考辨古文手腕之称谓,不仅为语言学研究提供素材,更可窥古人认知世界之方式,从实用医称到审美雅言,从民间俚语到行业术语,对手腕一物的多种称呼,实为中华语言文化丰富性之缩影。
今人言手腕,多直呼其名,称谓趋于单一,然翻阅古籍,那些雅致多彩的腕之称谓,仍能带给我们美的享受与文化的思考,认识这些称谓,不仅为增加古文阅读能力,更为传承中华文化之精微处。
腕虽为人身小部,然称谓之丰,文化之厚,令人叹服,古人云:"致广大而尽精微",观手腕称谓之变,诚哉斯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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